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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鴻中 - 綜合網報 | 2017-07-04 | 人氣:1400

靠油漆賺到來台灣的單程機票,從此迷上花東美景

在第一次來到台灣,我在地圖上找不太到這個島嶼。1992年,那時候我對「中國」的了解只是古籍,像是唐詩、老莊、禪宗等。只因為有幾位大學同學與教授是台灣人,他們建議我若是要學中文,去台灣比去中國好。我沒有多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油漆房子賺錢,然後買了一張機票來台灣。

 

一個台灣同學幫我安排住進他朋友在永和的家。但我並不想住在大都市,所以不久後決定要離開台北,環島一周,我理想性的認為只有靠行走才能真正認識一個地方、同時也認識自己。剛好一名美國朋友Doug比我早來台灣,他跟女朋友住在汐止。我跟他提了我的計畫,他自己也想去環島,只是他已在補習班工作,沒有空檔。他說,「不然我們先一起坐火車到花蓮,去看太魯閣。看完我回台北,你可以自己走路。」

 

聽起來很不錯。我們帶了睡袋,來到花蓮,第一個晚上就在海灘過夜。口渴時我們買了一瓶沒試過的「Wisbih」(維士比)。在沙灘上升火,倒一杯,喝起來好像口香糖。我們折返攤位,買了幾瓶台灣啤酒,這次就喝得很快樂。到了半夜,陸軍的大照到我們,好像怕我們是中共軍隊要來攻打台灣東岸似的。

 

隔天我們搭車去太魯閣天祥,從客運車窗口看一千尺高的大理石岩壁,上面是熱帶森林與瀑布,風景美到我們不斷大笑。我們沒喝酒,但彷彿醉了,好像自己真的抵達以前在美國想像的世外桃源。

 

我都忘了要環島。背包裡只帶了書和字典,在山上開始天天讀王維和老子,爬山、在河裡游泳,也寫詩、彈吉他。有一次我長春寺待幾天,吃飯的時候,一位師父問我,「你從美國來,身上帶了多少錢?」

,「五千塊。」

,「美金嗎?」

「不,台幣。」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沒有金錢的概念,但是過了幾個月錢還是用完了,只好回去台北找工作。有一天,為了好玩,我跟Doug去了民權東路的地下道賣唱。我們沒想過賣唱賺的錢居然跟教英文差不多。觀眾也不管我們唱什麼,我們只要熱情以待就好。從那時開始,我天天在街頭上彈吉他,晚上寫新歌。

 

 

打造山間錄音室,讓都蘭山的聲音入歌

我在台灣的生活斷斷續續了幾年。後來,1999年,我度回來台灣,定居在陽明山。也開始在台北的一些Life House做表演。當時許多原住民歌手開始出頭,包括陳建年、紀曉君,Biung(王宏恩)、巴奈,我們都認識。在陽明山的家,我開始錄自己的歌,也學會用不同的樂器,包括笛子、口琴、口簧琴、手鼓。慢慢累積樂器和錄音器材後,我想搬到一個空間寬敞、環境開闊的地方,親手打造專業的錄音室。

 

2000年秋天,我跟卑南族樂手朋友小路,一起去台東跟陳建年表演。表演完,小路帶我跟巴奈去都蘭山上。我們的後方是綠色的山脈,前方是無垠的藍色大海和天空,我立刻愛上這裡,跟他們我要來此定居。小路笑了,巴奈沉默地點點頭。回到台北,我一直想念台東的青山碧海。一年後,準備好家當,租了一輛貨車,再還沒確定落腳處時直接搬到都蘭,為了圓錄音室的夢:一個可以開戶、製作音樂的地方,讓都蘭山的聲音入歌。

 

從那時開始,我展開了在都蘭日子,而我都蘭生活跟「意識部落」有密切的關係。有人稱呼「意識部落」為原住民藝術團體,但除了阿美族、卑南族、排灣族以外,「意識部落」也有客家人、閩南人,再加上我這個美國人。

 

我剛到都蘭,一個朋友建議我去看當地一些藝術家海灘。我從都蘭搭便車往北十幾公里到金樽,再從路邊一百個階梯。到了沙灘,我遇見E-ki,他是「意識部落」的老大、五十幾的阿美族木雕手。我們才認識,他便問我,「你從哪裡來?」

 

,「我是美國人,最近從台北搬來,還在找房子。」

 

Eki大笑,「你不用找房子吧,我們在這裡幫你蓋木屋就好。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住,不用付房租,又可以住在海邊,很簡單吧。你覺得怎麼樣?」

 

但我沒辦法這麼隨意,我告訴他因為我有錄音器材,要做專輯,還是要找個真正的屋子。雖說如此,但我還是搭好帳棚,開始跟「意識部落」一起生活。

 

 

走入「意識部落」,徹底融入當地的原住民生活

金樽海灣很美,沙灘寬廣、岩壁長滿雜樹和茅草。「意識部落」在這個沙灘上生活,為了建立一個原始且具有創作性的生活模式。我抵達那裡時,他們已經在岩壁下面開闢了一個隱避的空間,做了一個中央廚房。在旁邊,每個人都蓋了自的木屋。

 

雖然他們是雕塑家、畫家,但他們的創作不只是做所謂的藝術品,也包括打造木屋、桌子、刀柄等,並在接水管、歌唱、採野菜之中生活。藝術跟生活水乳交融,無法分離。日常物品都成為藝術,藝術也成為日常。

 

過了幾個月,整個金樽海灘變成一個裝置藝術展。無論國內外都有人參觀。馬躍·比吼從台北下來拍一部紀錄片叫《部落漂流到金樽》,配樂是阿美族藝人豆豆的歌聲,還有我的吉他。

 

「意識部落」的主要創作素材是漂流木。我很快也愛上了這個神奇的東西──它可能從山上花了好多年慢慢流下來,流到大海裡,又被沖上岸──而上岸時已經像個藝術品未加雕刻前,它的形狀、顏色、質感,本就很美麗。

 

在我找到房子的同時,跟E-ki、伊命、志明,開始學木雕,我決定用漂流木來蓋我在都蘭山錄音室裡的桌子和櫃子。我最能辨認木頭是檜木,所以揀回家的也大多是檜木,整間房子和院子因此充滿了檜木的肉桂香。在那裡創作的音樂,很自然能表現出太平洋的顏色和質感,還有漂流木的循環。

 

那時候「意識部落」也常在都蘭糖廠相聚。糖廠的庫很大,沒有人用,都蘭阿美族木雕手Siki就把它當作工作室。隨時會有朋友來訪,也可以在此借到工具或找人幫忙。偶而我們一群人會去拜訪都蘭的老頭目,跟老一阿美族一起烤肉吃飯。每次吃完飯,大家會在老頭目的院子裡唱傳統歌跳舞。頭目的歌聲非常的獨特,一開口,彷彿幾千年累積的感情、經驗、 跟土地的牽連流洩而出。阿美族人的靈魂裡,天生就存有海浪的節奏,這份精髓也在他們的歌舞裡。老頭目表達的東西不是一個人一生可以學到的,而是經過好幾輩子吸收、了解,然後將知識與故事傳承下來。

 

 

彷彿中華民國裡的自治台灣,花十年寫下都蘭歲月

我在都蘭住了兩年半,沒有別的目的,單純就是做音樂、與朋友相處。跟「意識部落」在一起,有酒就喝,有吉他就彈,不然就是在旁邊聽他人的故事、歌聲、笑話。原本我沒打算寫關於「意識部落」的書,直到一個朋友在《破報》做編輯,問我有沒有什麼稿子可以提,我給他幾篇關於都蘭的文章。2004年離開台灣後,太想念都蘭的朋友,為了記住他們、也為了跟更多人分享一個過去的時代、過去的世界,我把都蘭的故事寫成書A Far Corner。寫了十年, 2015年在美國出版,2017年出版中文版,《遙遠的角落》。

 

十幾年前,許多人都未曾聽過都蘭,好像都蘭不存在地圖上。糖廠空空的,漂流木隨處可見,幾乎不用便可以生存。因此,意識部落可以很自由的創造自己的地圖、自己的中心,自己的傳統與當代之間的文化。那幾年,這些藝術家在中華民國的結構裡創了一個自治台灣身分。

 

雖然《遙遠的角落》講的是十幾年前的故事,但我不覺得這些藝術家和他們的屬於過去。離開金樽十年,意識部落又占據了一個沙灘,這次是用以前裝置藝術來抗議即將破壞東海岸的美麗灣渡假村開發案。

 

最早,意識部落集合在金樽,是為了宣示在地身分和他們的權利,後來也用一樣的模式來保衛台灣的生態和當地的社區。

 

到都蘭時,沒有認識半個人;但現在每次聯絡都蘭的朋友,他們都會問,「你什麼時候回家?」意思是,什麼時候要回都蘭?

 

最早去台灣,是為了尋找古代的中國──過了好多年,找到的反而是一個真正活著的當代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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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史考特‧伊佐(Scott Ezell

民俗音樂家、詩人,出生於美國加州,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碩士,曾任藝廊公關、ICRT編譯、角頭音樂國外部經理。自一九九二年起,他常往返於加州和亞洲各國,二○○一年接受曾獲金曲獎最佳男歌手陳建年邀請到台東演唱,愛上東海岸的土地,於二○○二至二○○四年旅居台東都蘭山邊創作寫曲,積極倡導台灣原住民文化的保存與維護,並在台灣發行音樂專輯《海洋‧漂流》(Ocean Hieroglyphics),著有《美洲岩石雕刻畫》(Petroglyph Americana)、《河狂想曲》(Hanoi Rhapsodies)等書。

 

 

關於《遙遠的角落》這本書

漂流與心靈歸,是文學、藝術家千年來共同追尋的國度,本書記述的,即是美國詩人音樂家旅居台東都蘭兩年多的生活、沉思與觀察記錄。

史考特‧伊佐以文學的筆調、豐沛的情感、犀利的觀察,指出台灣原住民面臨嚴峻的生活處境,逐漸喪失的祖靈信仰,以及流逝的意識部落精神。透過本書,讓台灣人重新認識自己曾經擁有的美好,重現都蘭糖廠原住民藝術家雕刻漂流木作品,有人邀請你圍繞營火高歌暢飲,意識部落再現都蘭糖廠、金樽海灘,而非僅存在記憶與想像中。

 

《遙遠的角落:美國音樂家的台灣觀察日記》

A Far Corner: Life and Art with the Open Circle Tribe

作者: 史考特‧伊佐  Scott Ezell

譯者:謝承廷

出版社: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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